小重山

请保持爱他们的激情。

【TSN EM】A step you can't take back 上( 又名时钟回摆,穿越梗)

未来花穿越回哈佛。全文两万字。为了保持完整性,我把01也加入了“上”篇,之前那篇已经删掉。我也没想到我能一下子写完……

01

Eduardo快步穿行在那些现代化的钢铁巨兽之间,他空瘪的胃正发出抗议的讯号,抗议他在咖啡店时因为赶时间忘记去要一个三明治。早晨淡白色的天光落在他的身上,风里携带来花草的香气。新加坡是座好城市,四季如春,环境宜人,适合生育或者老死。从看到那片蓝到不可思议的天空起,他就有了在这里长居的念头。

在那辆疾驰的汽车撞上他之前,他还在思考昨天下午会议的内容,关于一家新加坡数字房产公司融资决议。在东南亚这个市场里,房地产行业仍然保持着古老低效的运营,还没出现过什么龙头企业,一家房地产科技公司的崛起,可能会成为一个独角兽诞生的契机。他思考得太过投入,以至于没有看到左边路口突然窜出的出租车。

撞飞出去的刹那,他被抛到空中,手上的咖啡洒了出去。就在那一刻,他模糊的视野里捕捉到了一片云,那是一片奇怪的云,有着蝴蝶般轻盈的形状,展开双翅却动弹不得,好像被钉死在天空中般软弱无力地挣扎。但它又确实是一只蝴蝶,翅膀的形状和触角,在蓝天的映照下,纤薄得几乎透明。

身体撞击到地面,在痛楚袭来之前,他就幸运地昏迷了。

*

他从漫长的黑暗里醒来,好像跋涉了几个世纪。头痛欲裂,有人用榔头重重地敲击着他的太阳穴。 

他尝试着睁开眼睛,光线昏暗,景象模糊成一片。他感到胸口沉甸甸的,像压着巨石,逼迫得他难以呼吸。他勉力挣动了一下,有什么搔弄过他的下巴,凉得像冰块一样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脸。

Eduardo猛地惊醒,他先是看到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然后是一个人,枕在他的胸口睡过去发出小声的呼噜,一只手软绵绵地搭在他的脸上。冷得像冰。

Eduardo愣住了,他看着那张脸,心脏跳得快速强烈,有一种晕眩的错觉。这张脸年轻又稚气,比记忆中带了些圆润的弧度,在睡眠时眉间会隆起浅浅的沟壑。

从那次诉讼以后他已经有将近两年没有见过Mark,如果忽略掉那次在洛杉矶机场意外的碰面,他们已经分开了五年。可他绝不会认错。

时间就这么悄没声息地流逝,窗户外的日头已经攀上了建筑物顶端,他才想起去拿开那只手,安放在身侧。他见过无数次这双手在键盘上飞舞的样子,也见过它是如何不耐地用指节叩击着桌板,却很少见到它如此安顺的模样。

他躺在床上怔怔地盯着天花板,一动都不敢动,内心酸涩又鼓胀,Mark轻浅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回荡。他的头还是很疼,要炸裂一样的疼,他还闻到了浓重的酒气,所以他的疼痛实际上是宿醉带给他的,而不是车祸。

这件房间对他而言无比熟悉,他认出了天花板上渗水留下的泛黄痕迹,还有那老旧的壁纸,愚蠢的哈佛海报,就连房间里的气味都一样亲切又古老。Chris和Dustin横七竖八地叠在地板上,鼾声震天,Billy则四仰八叉地占据了另一张床的位置,到处都是空了的酒瓶,一枚飞镖就插在他们的床头。这里是柯克兰宿舍。

快下午的时候,Mark才从Eduardo的身上爬起来,他仍然不是很清醒,整张脸痛苦地皱着。Eduardo有一大堆疑问,但在他开口之前,Mark突然用手捂着嘴,像装了弹簧一样从床上跳起来,冲向了厕所,呕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听上去凄惨无比好像要把胃袋翻个个儿。

好一会儿,Mark才摇摇晃晃地从厕所出来,神情恹恹的,他应该还洗了把脸,没有擦干的水珠顺着下巴的线条滴落下来。他眯起眼睛看了看墙上的钟,又看了看Eduardo,然后用他嘶哑的声调开口,“你要不要洗个澡再走?你可以穿我的衣服。”他打了个哈欠,走到冰箱那儿弯腰翻了一会儿,“黄桃罐头还是豆子?”他扬了扬手,看Eduardo没有反应,便随意扔了个过去。

Eduardo仓促接住,未问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他转头看到了墙上撕了一半的日历,有人用彩色笔画着几个圈。

“现在是……2003年?”他试了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Mark回了他一个‘你喝傻了吗’的表情。

Eduardo跌跌撞撞地往后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床沿,他用手遮住脸,还无法完全从这一连串的变故中清醒过来。

Mark来到他的身边,“你怎么了?”全然的关切与担心。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还有一些变声期刚过的生涩。

Eduardo已经忘了他们上一次正常交流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对他最后的印象停留在和解书上Mark张扬的签名。和解那天他和他的律师团等了Mark两个小时,但Mark始终没有出现,只是让秘书送来了一沓签了字的文件,Eduardo知道这是Mark风格的抗争,他在用缺席表达他对这场官司的蔑视。而在洛杉矶那场错误时机的会面中,Mark冷漠得像一座冰山,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视线始终停留在飞机侧面的舷窗。

Eduardo缓慢地站起身,他的身体里沉积着太多的酒精,加上情绪波动带来的晕眩感让他差点吐出来,只好抓住床头柜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

Mark尝试扶住他的胳膊,但被Eduardo避开了,“我没事。”Mark的双手尴尬地悬在空中,最后只好继续向上伸抓了抓头发,“你确定要现在就走吗?你看上去真的不太好,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Eduardo摆了摆手,从沙发上一堆的垃圾中找到了他的外套,门砰的一声在身后关上,他像逃离海啸似地快步走出宿舍楼。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抬起头,空气潮湿沉闷,天空灰黄,只有一线玫瑰色的亮光。三三两两的学生骑着单车像风一样地从他面前掠过。

他从2010年回到了2003年的哈佛。

 

02

从各种意义上说,Eduardo都不是一个会被负面情绪控制的人,认识他的人都会评价他温和、礼貌、乐观、健谈。而他的姐姐甚至恶作剧地喜欢叫他美国甜心,虽然他长得一点也不美国,一点也不甜心。但这恰恰证明了Eduardo天生的乐观主义倾向,他的思想积极奋进,从来没有被挫折打倒过。他喜欢挑战新鲜事物,无论在多糟糕的境遇下都能顽强生存。他追逐风暴,玩攀岩和冲浪,甚至深入原始丛林,那都是些很危险的运动,但活着本身就很危险,他遵从内心,被危险吸引,他没被酒精困死在酒吧里,他在认真地享受自己活着的过程。

Eduardo还记得有部电影里这样说,我们被抛到这个世界上之后并不是就这么无依无靠地面对宇宙间所有荒谬,我们还具有乐观这样的非理性功能,而它在缺乏逻辑支撑的情况下仍然能运转自如。*

很明显,Eduardo现在正经历着世界上最缺乏逻辑、最荒谬的一刻,而除了假装乐观地、若无其事地生存下去,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劝服自己,就像做梦一样,明明一切都已经完蛋了,也许下一秒他一睁眼一切又会像蛋饼一样翻个身,他又西装挺括地穿梭在新加坡鳞次栉比的高楼间,一切又会变得神圣且完美。

 

第二天,他按照贴在墙上的课表去上课,却在教学楼里迷了路,问了好几个人才赶在上课前的最后一分钟赶到教室。进门时有人向他打招呼,他回应了一声,但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的名字。Eduardo这时才意识到时间的分量,他真的已经离开这儿太久了,记忆都变得不牢靠起来。

上课上到一半时,有人挤到了他的身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Eduardo转过头,看到Mark泛着红血丝的眼睛。“你怎么来了?”

“本来想翘课的,但这节课要交课堂作业。”他从书包里抽出书扔在桌子上,“你说好要来叫我的,结果你没来,我还睡过了头。”Mark压低了声音,语气有些忿忿,他的埋怨半真半假,他其实甚少为这种事情真的生气,但因为被最好的朋友放了鸽子,还被迫从不到两小时的睡眠中爬起来,他的确心情不太好。

课堂作业?Eduardo翻了翻自己的课本,祈祷“那个年轻的自己”已经完成了并且把作业本夹在了书本里,你不能指望一个被扔过来还不到24小时的人会去做作业。

但世事总是不如人意。

Mark把自己像鬼画符一样的作业本朝他推了推,看了看墙上的钟,“你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他端正了身体,伸了个懒腰,起床的怒气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Eduardo在自己做和辨认Mark的字迹间艰难挣扎了会儿,还是收下了Mark的作业本。

除了那些潦草的字迹,作业本上的空白处还涂画了很多可爱的涂鸦,Eduardo看着看着就笑起来。“这是你吗?”他指着一只炸了毛的狮子犬。Mark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讲台上挥着教鞭、唾沫横飞的教授。那只秃顶带着黑框眼镜的肥兔子是他们的教务处主任,因为他那两颗外扒的门牙还有恶狠狠的表情。“这只呢?”那是一只竖着耳朵团起身子的灰色猫咪,瞳孔的颜色一只蓝一只绿,长长的尾巴垂下台阶,Mark神秘地勾起嘴角,“这是Dustin的前女友。她有一双特别的眼睛。”

Eduardo快速翻看着,直到在作业本的最后一页看到一张没有五官的人物肖像,一个侧影,被风吹起的衣领和利落的脸部线条。他抬起眼,Mark正专注地看着大屏幕上的PPT。“这张我能留个纪念吗?”“不,”Mark皱了皱眉,他将作业本抢回来,“还没有完成呢。”“是什么时候画的?”“不记得了,那天你从楼下走过,我正巧看到了,掉落的树叶和风,很好的构图。”Mark叼着笔,含糊地说。

Eduardo有些遗憾,他给Mark无偿当过许多次模特,但Mark连一副作品也没有留给他过。在他搬离哈佛时,翻遍宿舍,他找不到一张留有Mark字迹或者图画的纸张。这实在是不太公平。

 

他们从教学楼出来,一起去食堂吃了午饭。Mark点了份套餐,将套餐里的酸黄瓜一片片挑出来,他一口咬下半个汉堡,嘴巴像仓鼠一样的鼓起来,嘴唇边沾了一圈溢出的沙拉酱,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因为水渍和油光而鲜红发亮。Eduardo将饮料推给他,避免他就这样将自己噎死。Mark用牙齿咬着吸管,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

Eduardo吃了两根扭扭薯,但实在没什么胃口,所以就只是看着他吃。Mark低着头,过长的头发撒落下来遮住了眼睛,他有些难受地摇晃了下,却空不出满是油光的手。Eduardo短促地笑了下,然后伸出手将他的头发拨到耳后。

Mark将可乐的盖子打开,倒出两块碎冰扔到嘴里嚼着,发出滋啦的清脆声响,“今天晚上我们楼有一个派对,你愿意一起来吗?”

Eduardo愣了一下,他还没想好如何与这个Mark正确地相处。用未发生的事责怪他显然是不公平的,Mark不应该为未来自己的作为承担责任,但看着这张脸,那些有关于背叛的事总像一根刺一样扎入他的心口,他没办法像什么也不知道那样继续与他作伴。在诉讼结束的一小段时间里,他整宿整宿地无法入睡,被记忆里他们以亲切朋友相待的日子所折磨,他总是疑惑,那么多日子,在Mark与他以亲切的朋友相待的那么多日子里,是否有一刻曾交付出真心?

一想到这个问题Eduardo就感觉嘴里发苦,胸腔里像堵了一团湿哒哒的棉花,让他又压抑又难受。

他摇了摇头。

Mark看上去并没有预料到他的拒绝,笑容凝固在脸上,兴致勃勃的派对话题被拦腰截断了,他将视线斜向下垂向地面,水润的嘴唇啜咬着吸管,“是有什么事吗?”

Eduardo四下张望,然后看到了他的经济学课本,“马上要考试了,我可能要去图书馆待一会儿。”Eduardo扯动嘴角,这个借口显然一点也没得到Mark的认同。

但Mark并没有强求,他只是耸了耸肩,似乎很好地说服自己接受了这样的拒绝,

 

分别Mark后,Eduardo独自走在哈佛的林荫小道上,手机在他口袋里颤了颤,他掏出来一看,是一则短信,来自一个叫做Ariel的女孩子,约他今天晚上五点半见面。

他困难地回忆了一下这个女孩是谁,然后猛然意识到昨天晚上的那场派对正是为他举办的,那是Chris他们庆贺他脱单的派对,因为Eduardo泡到了他们学院最正点的金发女郎。

印象里他和Ariel的这段关系是他所有恋爱中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了,好像有快一年的时间。而会去追她倒真的源自于一场意外。

 

那时候他们一堆人在酒吧喝酒,然后开始摇骰子,输的人喝酒或者选择大冒险,Eduardo的运气不算差,但Mark一直都在输,他完全没有掌握到摇骰子的诀窍,这种完全和智商无关,一半运气一半技巧的游戏他一点胜算都没有。他喝了有一打啤酒,然后被迫晕乎乎地站在桌子上大喊一声我是GAY,Billy他们笑得东倒西歪,夸张地拿袖子抹眼泪,Chris还拿出手机拍了照。Mark醉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了,他蓝色的眼睛湿漉漉的,脸颊少见的染上红晕。在半扎啤酒再次摆在他面前时,Mark干呕了一下,感觉就要吐了,Chris开始大声起哄,Billy和Dustin则拍打着桌子,这正是这种游戏气氛最热烈最好玩的时刻,谁都不会错过。“干掉它,干掉它!”Mark犹豫了一下就顺服了,但在Mark伸手前Eduardo先抓住了玻璃杯的把手,他一口喝下去,喝得有些太急了,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来倒进了领口。Dustin发出怪叫,但Chris不打算就这样善罢甘休。“你要代Mark接受惩罚的话就必须得双倍,你还得完成一场大冒险!”

Eduardo用手背抹了抹嘴,试图讲讲道理,“一个人站在桌子上喊话大家会觉得好笑,两个人的话大家就会觉得厌烦了,你不能重复已经开过的玩笑。”

Chris抬手在空中挥了挥,似乎对Eduardo缺乏想象力的事实十分不屑。“当然不,这个已经没有意思了,我们得换一个。”他扫视了一下全场,然后指着一个穿着性感的金发姑娘,“走过去,吻她一下,你能活着回来就算是赢了。”他一边说一边咯咯地笑,其他人除了附和着起哄,已经醉得完全丧失了判断能力。Eduardo在心底把想出这种粗鲁的游戏的Chris咒骂了十万遍。

“你不用做这个,我可以接着喝。”Mark从沙发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子前倾去够酒瓶子。Eduardo只是轻轻在他肩头按了一下,Mark就又软绵绵地倒回沙发上了。Eduardo被逗乐了,瞧吧,谁都靠不住,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他整了整衣服,有一种英雄出征的悲壮感。

“等一下!”Chris叫住了他,然后把他黑色衬衣的扣子又解开了两个,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这样很性感?他只觉得他现在更像一个色情狂加暴露癖了,非常适合被暴揍一顿。

Eduardo先去吧台那儿要了杯玛格丽特,然后硬着头皮走到了那个金发姑娘的座位边,他清了清嗓子,将那杯酒推过去,努力挤出记忆里最得体的微笑弧度,然后问,“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那个姑娘转过头,她有一双迷人的蔚蓝色大眼睛,皮肤细腻得像白瓷,金发如云朵一般堆积在她的肩头,就是那种传统的美国画报女郎,有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美丽。Eduardo完全看傻了眼。那个姑娘瞧着他蠢兮兮的表情,竟然微笑起来,点了点头。

Eduardo自然地坐到了那个姑娘的身边,他们很愉快地聊了会儿,交换了姓名和爱好,在离开时,Eduardo弯下身,优雅地朝着那位姑娘的脸颊轻轻一吻,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巾就被塞进了他的手心。

在Eduardo走回他们的卡座时,大家看起来都被他的一连串操作征服了,Chris甚至痛哭流涕地要求他教教他都是怎么做到的,他实在是醉的太厉害了。只有Mark一个人缩在阴影的角落里一言不发。他的酒品实在很好,醉了也不声不响,你甚至很难看得出他的情绪,他总是缺少表情,好像很难被取悦也不会被伤害。Eduardo挪到他的身边。

Mark开口了,“她很漂亮。”

“那个女孩?”Eduardo赞同地点了点头,发出一声喟叹,“不仅漂亮而且非常有魅力。你知道她跟我谈了什么吗? ”

Mark瞥了他一眼,“祝贺你。”他的语气平平淡淡,但Eduardo能从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里看到一丝嫉妒,如果Mark不是醉到不行的话,这个绝妙的搭讪机会原本是他的。Eduardo发出一声促狭的笑意,“别担心,”他撞了撞Mark的肩膀,“你会找到更好得的,我可以让Ariel把她的闺蜜介绍给你。”

Mark停顿了一下,很久才回答,“那会——很有趣。”仍旧是那种毫无起伏的音调。

“你认识一个漂亮姑娘,然后你就能借此认识更多的漂亮姑娘,你就拥有更多的机会,我相信她们中间有很多人都用过你的课程搭配软件。”虽然Eduardo这么说,但他心里也明白Mark不是那种讨女生喜欢的类型,如果Mark不改变一下聊天的方式,一个受欢迎的电脑程序是没法让他带一个漂亮女生回宿舍的,让女孩子喜欢你,你需要一点技巧和很多练习。

马克垂下眼睛没再说话,他从桌上又拿了瓶啤酒,仓促地喝了两口,酒液从他的嘴角溢出来,他用手背擦了擦,爱德华多听到他含糊的咒骂,“这是个蠢透了的游戏。”

 

在五点的时候,Eduardo买了一束鲜花来到了约定的餐馆。他不打算再浪费那个无辜女孩的感情,他并不真的喜欢她,也无意像个毛头小伙子那样开展一段快餐式恋爱。看在上帝的份上,他虽然还有着年轻的容貌,内里却的的确确比她虚长了好几岁,时间让人倦怠,他的内心贫瘠一片,欺骗一个年轻姑娘会让他觉得内疚。

他尝试用委婉的方法说分手这件事,但还是被泼了一脸水,女孩气汹汹地走了。关于这种事情,技巧是没有用的,无论路途多么曲折总是通向一个必然破碎的结局。Eduardo用纸巾擦去脸上的水,邻座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Eduardo不好意思地笑笑,眼角却看到街对面快速地走过一个卷发的身影。那个人缩着肩,戴着兜帽,背着书包,始终低头看着地面,走得飞快却又不会撞到别人。Eduardo错愕了一下,视线透过橱窗追逐着那个瘦弱的男孩穿过斑马线经过公交站然后消失在另一条街汹涌的人流中。他转回Mark离开的位置,是一家路边的咖啡馆,正好对着他所在的这家饭店。

街上人潮涌动,摩肩接踵,形形色色的面孔浮现又隐没,让一个人的经过更像是一场错觉。Eduardo就这么呆呆地看了会儿,然后垂下眼睛,目光温柔了些,像是撞破了什么不为人察觉的秘密。

 

Eduardo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了逛,游览着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踏足过美国的土地了,他一直待在东南亚那块儿,只偶尔回来看看他仍保有投资的那几家公司。他沿着河岸走了一会儿,感受了一下夹着水汽的清凉的风,两旁的树木枝繁叶茂,满眼浓绿,纤尘不染,他坐在树荫下的躺椅上,直到街灯渐次亮起,然后去学院街的蛋糕店里买了两块红丝绒。

他没有回宿舍,而是去了柯克兰。他刷了门禁卡,掏出钥匙打开房间,

屋子里没有开灯,暗沉沉的,只有Mark一个人蜷着腿缩在电脑前的椅子里,头向后靠着椅背,手垂在扶手上,纤长的手指直指向地面。他没有在写程序,只是单纯地在浏览网页,电脑屏幕照印着他阴郁的眼睛,像两块透光的玻璃。他完全融入了满屋浓重的黑色阴影,一种孤独感围绕在他的周身。

Eduardo打开灯,一道刺目的光线划下来,像一把边缘泛着白光的匕首割破了画纸。

“你没去那个派对?”Eduardo问道。

Mark抬起头,诧异地看着Eduardo,他有一瞬间的慌乱,好像梦游中被人推醒,眼神飘忽着,像一阵掠过的风。在那一瞬间,Eduardo在Mark眼里看到了一些与往常不一样的东西,如同猝不及防推开了一扇门,然后分享了门后的秘密。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你也没去准备你的经济学考试。”他以一种硬邦邦的方式关上门,冲撞回来。

在Eduardo凑身上去时,Mark迅速地关闭了浏览器,“只是在查一些资料。”他解释道,显然这解释并没有说服力。在一刹那,Eduardo敏锐地发现那是Ariel的LJ主页。

“我跟她分手了。”

“我知道。”Mark自然地接口,很快知道自己暴露了,“我看到她的动态上写了一些关于你和某种动物的比较,她真的蛮有想象力。”

Mark用手绕着帽绳,“她有哪里不好吗?你们才交往了不到七天。”

“就是感觉不对。”Eduardo耸耸肩,他把装着红丝绒的小袋子扔到Mark的怀里,然后在Mark的床上躺下,他的手抚摸过床单柔软的质感,然后摸到了一个边缘焦黄的破洞,Billy喜欢坐在Mark的床上吸烟,因为这里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风景,烟灰不小心就会落在床单上,Eduardo用手指扣了扣那个破损的地方,“你该跟他说说的。”

“什么?”Mark视线下移,看到了烫坏的床单,“这没关系,我还有一条干净的。”他拆开了蛋糕的包装袋,然后用小勺子挖了一勺放进嘴里。

“你所说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Mark突然迟疑地问。

“你没有谈过恋爱,那你有爱上过别人吗?”Eduardo将手垫在脑袋后,侧头看着Mark,把自己想象成为一个慈爱的恋爱导师。

Mark微微震动了一下,他浅棕色的眉毛纠结在一起,似乎这是一个很艰难的问题。

“好吧,那就是没有了。”Eduardo从床上坐起来,盘着腿,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从这个角度,坐在椅子上的Mark比他略高了半个头,跟Mark说话时他需要稍稍扬起脖子,“如果有的话,那个答案一定是确凿无疑的。等到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只要那个人在场,那么其他一切都将黯淡无光,你的世界除了她是彩色的,其他都只剩下了黑白两色,你只需要看着她,你的脑海里就会有声音告诉你,她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她将成为你终生的伴侣,拥有她你的余生才会完整,否则你将永远残缺不全。”

“你曾遇见过这样的人?”

Eduardo犹豫着,然后点了点头,“我曾以为他是独一无二的。”

“他?”

Eduardo耸了耸肩,“在那个人出现时,你并不能确定自己的性向。”

Mark垂下眼睛,睫毛颤了颤,他又挖了一勺蛋糕放进嘴里,说话的声音因为咀嚼而含糊不清,“那么你们为什么分手了?”

Eduardo叹了口气,摊了摊手,“非常遗憾,他并不这么认为。相爱是一件需要太多幸运和时机的事情,只是你一个人的一厢情愿是没有意义的。”

Mark停顿了一下,“那我想感到遗憾的应该是他,他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谢谢,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转告给他。”Eduardo展开一个笑容。

他们楼的隔音效果不太好,隔壁间派对的欢闹声音能毫无阻碍地传到他们的耳朵里。Mark在干掉那个蛋糕后,就转过身操纵着电脑开始噼里啪啦敲他那些代码了,好像刚才一瞬间的谈心时刻从没有发生过。Eduardo盯着Mark棕金色的后脑勺看了会儿,又躺回床上,单手枕着脑袋,另一只手捡起滚落在地面上的绿色网球一下下地砸着墙壁,算是给那边开派对的人一些回应。

“你如果无聊的话,可以去加入他们。”

“算了吧,我想他们进行到这时候,一定满地都是呕吐物和尸体。”

Mark敲打键盘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从椅子上转过身,“那么你想看鲨鱼周吗?你可以去开电视的,那不会打扰到我。”

Chris好像说过,能让Mark停下编程为他人着想的,永远只有Eduardo。

“噢,这没关系。” Eduardo柔和地回答。

 

和Mark认为的不同,Eduardo从不对这种静默无言的时刻感到无聊,相反,他非常喜欢,那令他感到宁静与松弛。他和Mark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Eduardo有时候在看书,有时候在写信,有时候只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盯着Mark的后脑勺发呆,伴随着不曾间断的键盘声响,那构成了他整个大学生活中最美好的回忆。他曾经以为他不会想念这种感觉,但在重新经历时他才发现这是如此容易让人沉溺。

在他走回艾略特楼的路上,那种安详舒适的感觉仍充斥在他的胸腔。他数过道路上亮着的路灯,尖顶的建筑物,红色的墙砖,还有那些与他擦肩而过的情侣。大广场上音乐学院的人还在拉着小提琴,那是一首荒凉的曲子,听起来像是勃拉姆斯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Eduardo想起那个可怜的音乐家的故事,他穿着蓝色外套,黑色短裤和马靴,用枪指着脑袋,前前后后地摇晃着身子,“我最美好的旋律都来自克拉拉。”他快活地说。

他记得如果他去了那个派对,他和Mark会一起嘲笑派对上的草莓汁饮料,然后围绕着派对上的酒桶喝个不停。地上堆满了飘落的彩色绉带,墙上张贴着色彩夸张的海报。Mark蜷曲的头发上会滑稽地挂着一条粉色丝带纸,但他全然没有察觉。Eduardo的视线整场都在追逐那条摇摇欲坠的彩带,它停留在那里,好像停着一只蝴蝶。直到派对快结束时,Mark走动,胶带黏性脱落,丝带飘向地板,落在了Mark阿迪达斯的拖鞋上,那一刻Eduardo会发出一声怅惘的叹息。

这是一段相当美好的记忆,但现在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记得了,只有他一个人会因为错过而觉得遗憾,会因为不见了蝴蝶而发出叹息,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原地独自徘徊着不愿离去,所有人趾高气昂大步向前,只有他一个人被困死在过去。

在那场诉讼结束后,他也曾想过如果一切推倒重来,他会如何选择?是压根不去认识Mark,还是退出Facebook计划,又或者跟他一起去加利福尼亚,放弃广告的提议,自始至终陪在他身边?他在心中一遍遍地模拟推演,却都因为缺少关键因子而无疾而终。他能让自己百般顺从,却无法去模拟Mark的行事作风,他一点都不了解Mark,他们之间有太多背道而驰的东西,错位的价值观和理念,让他们像是无法拼合的圆。他只是在某一时刻被Mark的光彩所吸引,却从没有荣幸跨入圆心中央。

他穿过哈佛的魏德纳图书馆,大理石建造的大厅中,温暖的橘黄色灯光透过玻璃门溢出来, 

 “总有一天,我要在这些书堆里做爱,我发誓,我会那样做的。”

Mark侧过头,橘色灯光在他苍白瘦削的脸上摇曳,“或许你应该先试着找个女孩去你的宿舍。”

那些回忆中的对话总是不间断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当他们来到图书馆后面的角落,建筑物那古老的石柱投射出狭长的影子。

“我想做一些伟大的东西,我想创造影响力,改变世界,总有一天我会站在哈佛大讲堂上发表演讲,像比尔盖茨或者亨利基辛格。”Mark跨步走上台阶,轻快地转了个身,他的眼睛发着光,Eduardo清楚地记得那一刻的每一处细节,一切都是黑色的剪影,Mark乱糟糟的头发,他手挥扬的弧度,风吹过的方向,连落叶飘零都有了既定路径。Eduardo猜测,或许就是在那一刻,就是这样,猝不及防,在你眼前,一个人的美好从平时庸常的生活中静悄悄地清晰凸显了出来,从此他在你眼中就不一样了,你将时时刻刻记着那个日子,你需要时不时地用你记忆的力量温柔地将他的人格轮廓描绘出来,那一天将成为你珍贵的节日。

对他来说Mark不仅仅是脸书的创立者,硅谷新贵,计算机天才,他的才华像是一层华丽的外衣,人人都可以理解和欣赏,但它掩藏着别的东西,对Eduardo来说,那才是唯一值得关心的东西,他以为那对Mark来说也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Eduardo曾经以为自己接近了,触及了,但Mark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错了。Mark甚至不认为自己对Eduardo做的事有多残忍,Mark只做他觉得正确的事。他不知道Mark是否还记得他们创建Facebook的初心,只是两个少年想做出一些特别的事,关于社交软件和校园爱情,创造一个网络上的“伊甸园”。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事情开始发生了变化,又或者Mark从未变过,只是他从一开始就误读了Mark,他照着自己的想法一厢情愿地解释,却没想过也许Eduardo Savrin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Mark Zuckerberg。

在刚才,他对Mark说谎了,很多时候那个独一无二的人并不是在第一眼的时候就能认出来的,那可能需要很长很长时间,经历一段艰辛而痛苦的过程,幸运的人最后可以白头偕老,不幸的人最后只能渐行渐远,每当回忆涌起,都有一种尖锐的痛楚和甜蜜的苦涩在心口泛滥。

在无数个夜晚,无数个宁静的夜晚,时间丧失意义,夜色厚重得可以挤出水来。

他站在幽长的隧道中,众鸟飞离,黑暗以它毁灭般的侵袭笼罩下来。*

他踽踽独行,脚下的石子亲吻着冰冷的铁块。

许久许久,尽头出现一点白光,远远地,传来火车的尖啸,铁轨在重物碾压中冒出火星。

他大汗淋漓地从噩梦中醒转,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房屋空空荡荡。

他在又深又暗的泥沼里躲藏。

夜里,孤独总如火焰般绵延不绝。

 

03

Eduardo在接到Dustin的消息后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Mark看起来很糟,一个眼眶乌青,白色的T恤上都是血,脸上也布满了一道道的血痕。

“别激动,不是你想的那样。”Mark看到他焦虑的模样,用平静的语气说。

“我把Neil赶出了小组,他很生气,揍了我一拳,我滑倒摔在了教室的玻璃门上,然后很不凑巧那扇玻璃门是坏的,才会搞成这样。”

Eduardo在心里骂了句,然后跑出去买回了棉签、碘酒和纱布。

他让Mark脱掉沾血的T恤,坐在椅子上,好让他可以处理伤口。

为了让Mark从伤口的疼痛上分散一下注意力,Eduardo一边做着准备工作,一边试图跟他说说话,“谈谈Neil吧,我记得你前两天才跟我说过,你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对你很友善。”

“嗯。”Mark短促地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气音,“只是那时候我太蠢了,他主动来跟我交流,我被他有趣的言谈吸引了,没有发现他体面外表下懒惰、自私的本质。”

“那么你把他赶出了小组是什么意思?”

“就是CS50课程的小组项目作业,我们要合作完成两个阶段的团队作业。我们小组M1做的项目,到M2和另外一个小组换了项目,他就是在M2阶段才加入进来的,然后他……犯了一些错。我是组长,我把他票出了小组,所以他现在需要独自完成个人作业来交差。他很生气,但说实在的,他没为这个项目做过任何贡献。”

Eduardo低垂的睫毛颤了颤,他的手在Mark苍白的肌肤上停留了会儿,才佯装若无其事地接着用沾湿酒精的棉花擦去伤口上沾染的灰尘。

“他犯了什么错误?”Eduardo问道。

Mark咽了口唾沫,突然把头撇到一边不再开口。这表示对Mark而言这可能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而他不想让Eduardo知道太多。在上一次,他们关于这件事的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Eduardo没有刨根问底、挖人隐私的习惯,Mark也不是喜欢谈论自己行事作风的性格。但这一次,Eduardo却无法控制地想要知道真相。

“说说吧,”Eduardo的嘴唇轻微颤抖,“他犯了什么错,让你那么不高兴?”

Mark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开口了,“你知道一个项目的框架设计必须要设计好。框架设计好不仅是为了使得分工变得容易,而且也是为了“敏捷开发”,当需求变化时才能更快做出相应的项目改变,而不用推倒重新再来。我们接手那个项目后发现这个项目的注释做的很简略,这让我们花了大量的时间去分析那些代码的用意,然后进行需求调整。但在最后想要对它进行继续开发时,我才发现这个项目最初的框架设计里就有无法避开的错误,这让我们小组之前将近两个礼拜的努力都成了泡影,而Neil正是参与这个项目的框架设计者。但在这整个过程中,他都一言不发,而且不按时完成任务,写的代码差错太多,将一切工作推给别人,他好像只是为了在这个项目里挂个名,然后轻轻松松地享受最后成果。”

“我记得你说过,这个项目是Neil介绍给你的是吗?你还说你觉得这个项目的构思很有趣?”

Mark点了点头,“是的。”目光看向了房间的另一侧。

一只怪鸟扑打着翅膀袭来,用嘴啄破了记忆的伤口,Eduardo的眼神一瞬间有些冷漠,他垂下眼,不声不响地继续为Mark处理着伤口,将那些碎玻璃渣从肉里面挑出来,用棉花球擦掉流出的血和脏东西,倒上碘酒消毒,每碰一下伤口,Mark的呼吸就会变得沉重,他没有呻吟,但这种粗重的喘息比呻吟更让人难以忍受。Eduardo因为这些声音而感到一些烦躁,但在下手时却更加轻柔了。

都是一些细小的伤口,处理起来却很繁琐。整个过程中,Mark的脚不耐地拍打着地面,他钮蓝色的眼睛盯着Eduardo垂下的头,看着他头顶的发旋,他在等Eduardo开口,随便说些什么,什么都可以,让他从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挣脱出来,等待最后的审判之锤落下。

这段时间,他总感觉Eduardo的身上笼罩着一种忧郁的、疏离的气息,和以前不同了,但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说不上来。但Eduardo一直都没有开口,所以他开口了, “你觉得我很恶毒吗?”

“没有。但我觉得很难过。”

“为什么难过?”

“因为你犯下的错误。”

“我只是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

“但对这一件事,你还有很多的处理方法,就这样草率地剥夺别人辩解的资格和改变的权利是粗鲁的。你从没有将你的想法跟他谈过对吗?”

Mark思考了一会儿,“我只是跳过了一些繁琐的步骤。”

“我不否认你的结果是对的,也不否认他真的在很多地方做错了。只是这个过程中,你忽略了他首先是你的同学你的朋友,之后才是这个项目的组员,你忽略了Neil的情感。我能体会到他的情绪,我很难过你没有能力理解这种东西。”

“你是这么认为的?”Mark冷冰冰地说,“我不懂得什么是感情是吗?”

Eduardo叹了一声,“这不是你的错。”

Eduardo不想去跟Mark争辩,你没法跟Mark发火,那就像是头发被吹乱了跟风斗气似的。Mark就是如此,永远都无法理解。

就好像他现在这样,背对着Eduardo坐在那里,生着闷气,不听解释,不在乎自己是否还光着身子,后背凸起的肩胛骨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Eduardo想给他披件衣服,又觉得难以靠近。

就在Eduardo以为他们要一直这样背对着身子冷战,直到他不得不离开时,Mark突然开口了,“你的理解是不对的。这其实是一个计划。”Mark顿了顿,转过身体,像是准备好接受裁决那样专注地看着Eduardo,“我的意思是,我当时太生气了,当我发现那个错误时,我太生气了,怒火让我没法思考。我想到Neil的样子,我只能想到我要怎样才能让他体会到我现在的心情,我想要报复他。然后我开始思考如何羞辱他,如何把他伤得最深,所以我设计了一场投票,一场公开投票,我邀请他过来,告诉他我们解开了那个项目存在的所有代码问题,他过来后,我再在所有人的面前把他赶出了我们小组,享受他在最后时刻的狼狈和恼羞成怒,这一切都是我的计划,他的一切反应都在意料之中。”

Mark一口气说完,因为说得太急而轻轻喘息,他冷淡的蓝眼睛停留在Eduardo的脸上,像一块浮在海面上的碎冰,灯光投了一半在他脸上,眉骨锋利的弧度没入阴影,他单薄的嘴唇像两片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入了Eduardo的心脏。

Eduardo的身体微微颤抖,他迎接着Mark的目光,感觉自己被惨白的无影灯所照射,在一瞬间竟然无所遁形。“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Mark的目光机械地转动了一下,从他脸上移开,“这是我本来的想法。我想在最后一刻我应该很得意,独自享受成功的快感。但无法理解的是,我现在一点都不高兴,甚至没有我现在身上的疼痛让我高兴。我无法去回忆那时候的细节了,一切都变得一片模糊,而在我理想的状况里,一切都应该像照片一样清晰,我可以将它保留下来,作为战利品。”

所以,当Mark发现Neil给他的项目有不可更正的错误时,Mark感觉自己被伤害了,而这就是他的自我保护机制,一旦感到侮辱,他会十倍百倍地报复回去。你不能说他不懂感情,他或许正是太重感情了,才会反应激烈。但做出这些事情后他又会感到内疚,内心时刻被愤怒和内疚交互啃蚀。Eduardo突然明白,在他的心目中占的分量越重,他的报复也就越激烈和不择手段。他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他冷酷的外表下,情绪激荡又汹涌,他的感情比谁都激烈,也就比谁都脆弱,敏感,容易被伤害。

Eduardo一时感到震动继而释然,他想自己追寻了那么多年,或许就是在追寻一个解释,一个关于Mark所作所为的解释,他的想法,他的行事动因,他隐藏在那张缺少表情的面孔下涌动的情绪,他看着Mark将包裹自己的壁垒打破一个角然后从里面向他伸出橄榄枝,他似乎从那里流泻进去的天光中窥见了真实Mark的隐约模样。

Eduardo从地上站起来,两条腿因为长时间的蹲坐而麻木得有些疼痛,他从沙发上拿了条毯子将Mark裹起来,在裹住他的瞬间拥抱了他,手臂圈紧,勒住了Mark的胸腔。Mark将下巴搁在Eduardo的肩膀上,发丝轻轻摩擦他的侧脸,“妈妈说,想要哭的人才需要毯子和拥抱,但我并不想哭,Wardo,我可没那么脆弱。”

“闭嘴,就只是待着,”Eduardo声音沙哑,“感到难过的人都需要毯子。”

在Eduardo走出柯克兰大楼时,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让他停下脚步,转过头向楼上看去。宿舍亮着昏黄的灯光,在窗户的位子处停留着一个瘦长的黑影,在发现他的注视后就消失了。

——“那天,你从楼下走过,我正巧看到了,掉落的树叶和风,很好的构图。”

Eduardo又等了一会儿,知道那个身影不会再出现了才转身离开。

他似乎切实地甩脱了什么压在他心头的重负,感到宁静又平和,地上的光斑微微闪动,他仰起头,月色在婆娑的枝叶间洒下银光,他还能有什么奢求呢?

相爱是需要太多幸运和时机的事,而有时候遇上那个独一无二都已经耗尽了一生的运气。大多数人在庸碌的生活中浮浮沉沉,抓住一个偶然遇见的人,然后仓促度过了一生,记忆里从没有谁是彩色的生动的,也从没有经历过那种心跳加速、铭记一生的时刻。相遇本身已经足够成为一种幸运。


——转  下(点我)

评论 ( 13 )
热度 ( 563 )
  1. 共39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小重山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