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

请保持爱他们的激情。

【EME无差】隐约雷鸣(HE一发完)

一个傻乎乎的旧爱重归于好的爱情故事,四句话,大量原创剧情,电影为基础,有些OOC警告,甜蜜HE。很多文都是Wardo视角的,所以这回是Mark视角,不可避免有些局限。

正文

“愿意聊聊吗?”

“我想让你自己来复述一下那些故事。”

“我需要你的配合,扎克伯格先生,否则治疗是起不了作用的。”

“女士,你只需要给我一点镇定剂,然后放我回去工作。”Mark精疲力尽地抬手遮住了眼,双脚烦躁地敲着地板,“这完全没有意义。”

“有人帮你预约了两个小时,你也来这儿了,我以为我们达成了共识?”

“那是有人骗了我。”Mark恼怒起来。“我的确想要些镇定剂,但我不想让人对我的精神指指点点。”

“没有对病情有所了解时,我什么都不会给的,你的健康状况非常差。而且心理问题是现代人的通病,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敲击声停止了,Mark有些焦虑地用食指磨蹭自己的上嘴唇,“度过这一个小时后,我能拿到一些镇定剂吗?”

“药物的副作用很大,最理想的状况还是自我控制。”手上滑动的钢笔在纸上停了停。另一方似乎对于这个回答相当不满意并准备离开,医生想了想,适当的妥协也是策略的一种。“当然,如果情况属实,那么是的,你可以拿到。”

“好吧。”他的身体放松,陷进了座椅里。“我们继续吧。”

“嗯,你的资料显示,在过去的一个星期内你昏倒了,有3次?”

“是的。”

“最近有什么让你感觉压力很大的事吗?”

“我最近有两桩诉讼案子,你可以去Google一下,上面的资料比我知道的还要全面。”

“最年轻的亿万富翁,扎克伯格先生。”医生轻笑了笑,“您的Facebook,它非常了不起。”

“谢谢。”Mark有些腼腆地坐直了些,脸上少有的浮现出一点红晕,看起来对于夸奖仍然十分受用并为此骄傲。

医生翻过了一页纸,“那么,你总是在谈Eduardo,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谈过他了。”

“你说的所有事都围绕他,但我需要一个直接的描述,而不是侧面的一笔带过那种。”

“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更具体一些。”

Mark有些烦恼地皱起眉,看起来对于修辞性的东西非常不擅长,“他非常优秀,很有经济头脑,是哈佛投资协会的主席,在一个暑假的时间通过石油投资赚了30万美金,他还加入了凤凰社。他很绅士,也很体贴,考虑周到,对朋友非常好,很少生气,会提醒我吃东西,睡觉,偶尔还会下厨做三明治什么的,虽然他的厨艺非常的烂但聊胜于无。”

“说说不好的方面?”

“噢?”Mark挑了挑眉,少有的发出了一声笑,“他为了加入兄弟会冲昏了头,做了所有的蠢事,随身携带养一只鸡,大半夜的时候在冰水里泡着回答问题。很固执,管得太多,视角不够长远……”

“那么,你对于自己和他的关系怎么理解?介于后来发生的,你知道的,关于股权和“背叛”的事情。”

Mark防御性地交叉双臂,他的下颌绷紧了,一开始聊起那些琐事时的舒适和放松在他身上消退下去,换上了公事公办的冷漠,“不是背叛,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由始至终都是。但Facebook是我的全部,是我的梦想,是我的意义。我邀请wardo加入,我希望与他分享我的喜悦和成就,但对于wardo,他不理解Facebook代表了什么,不明白它的重要性,他把它当做一门生意,当做那些枯燥愚蠢的股票、债券、合同的一部分,他不重视它。我试图让他理解,我请求了也解释了,但wardo就是不明白。所以,我想让他知道,如果他不需要不喜欢,不用强迫着跟着我去做,他可以离开,做他自己的事,我不会有任何问题,就是这样。Sean的方法过分了点,但没错,是我想做的。我不会为此道歉。”

“你看起来非常偏执以及愤怒。”

Mark的下巴危险地抬高了一些,“女士,我修了哈佛大学的心理系,不需要你来提醒我的心理状况。”

医生观察着他,然后说:“Eduardo为了Facebook抛弃了他父亲给他的实习工作,并曾试图回到加州。”

“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他非常好的原因。有一些细节是网上那些资料没有提到的,”Mark把视线移到了某个虚空的地方,他的眼神很专注,却不是专注于这个时点下的任何一个事物,“即使在最后的时候,他仍然在Winklevoss兄弟的诉讼案中维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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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爱上某人时,我们不会接受他的实际为人,而是把他装进我们的幻想里,我们认错了他,所以当我们发现我们出错了时,爱情也出错了。

 

刻有ES缩写的袖扣

宿舍门上的留言纸

Eduardo扔在桌上的门禁卡

Mark现在需要的是把它们扔到一边,而不是保存起来。他还有好几个纸箱子要收拾,Sean的车一小时后就会到楼下,他却拿这些零碎的小东西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对袖扣是他给Eduardo准备的恋爱三个月的庆祝礼物,Chris总说他不懂得搞浪漫,脑子里除了程序语言容不下其他,但他不想跟Eduardo分手。他认真地思考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认为在吵了一架以后,他必须得想点折子挽回他,而不能继续无视下去。找个借口送他一份礼物就变成了最简洁快速的方法。Chris总用这个方法来哄人,他说没有姑娘会在收到纪念日礼物以后仍旧会大发雷霆的。就算Eduardo不是姑娘,这个法子应该也适用。

他拖着夹脚拖去商场逛了一个半小时然后选中了这对袖扣,白金的,边缘镶嵌了一圈碎钻石,非常漂亮且有一种低调的奢华,刚看到时他就少有地为这对小东西而雀跃不已,非常搭配,和Eduardo给他的印象一样,精致又内敛,同样也十分昂贵。但Eduardo值得。他让店家为这对袖扣在内侧刻上E.S的缩写,交付了定金,约定好三天后来取。那天Eduardo会来他的公寓,他们可能会去吃饭,或者只是在公寓里窝上一天。Mark会把这对袖扣送给他,告诉他这个日子的纪念意义,少有的享受Eduardo的喜悦和惭愧。Eduardo一定忘了这个日子,而被他称为geek的Mark却记得(是的,在Eduardo摔门而出的那次吵架时,Eduardo用这个词羞辱了Mark,他总是很记仇。)

但分手到来的猝不及防,他还没有来得及把那对袖扣送出去,Eduardo就给他发了一份邮件。

他说,Mark没有搞清楚朋友和恋人的区别,他们的关系进展得太快,而Mark显然没有准备好。他觉得他们应该回归朋友的位子。

从恋人回归朋友,Mark嚼着红蜡糖,他很快就给Eduardo回了一封信:

——我想确定一下定义,这个朋友是像我和Chris和Dustin那样的朋友,而不是那种分手信里客套用的永不相见地表面意义上的朋友

——我不会跟你断绝关系的。Mark,你永远都会是我的朋友。

——那么好的。你今天过来的时候能带点红牛吗?Dustin把最后一罐喝掉了,而我今天晚上还有一个程序没完成。

整件分手的事在这里就结束了。

第二天上午,Mark收到了让他去取袖扣的短信,下午的时候短信变成了电话,他只睡了两小时还在临睡前把手机扔到了床底下,花了不少力气才把它从一堆衣服里找出来。他没有睡好时脾气总是不太好,但他没有怒气冲冲地挂断电话而是态度良好地道了谢并答应马上来取。坐在回程的出租车上,手里咯着那个硬硬的小方盒时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现在该拿这个东西怎么办呢?上面刻上了Eduardo的名字,所以他没有办法送给其他人。他也舍不得扔掉,它太漂亮了又十分昂贵。或许他可以挑个什么日子送给Eduardo,单纯地作为朋友的礼物?但它又太贵重了,远远超越了一个朋友的身份。那么他只有留着自己用了,但他从来不穿衬衫西服一类的衣服,而且带着刻着Eduardo名字缩写的袖扣,这算是什么呢?

Mark恼怒地瞪着手里的这块鸡肋,除了把它藏起来好像也没有别的主意了,他也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它。

他最后把这些东西压在了纸箱子的最底层,Sean他们汽车的喇叭声已经在下面轰炸了,他摇摇晃晃地垒了三个箱子往下走,一边大声地让chris他们都上来帮忙,他是最晚从这间公寓撤出来的人,他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他迟迟不愿意清理掉这儿的物品,这间公寓承载了太多记忆,喧喧嚷嚷吵吵闹闹,记忆越是喧哗,他就越是感觉安全,他喜欢有一个让他的思想得以安放的地方。他绝没有期望某一天他会在窗口处看见出现在道路上的Eduardo,有些东西他亲手割裂了,就不应该再回头去看。

有一件事,Mark错了,Eduardo永远不会也不可能和他成为和Chris和Dustin那样的朋友。Eduardo就是Eduardo,一块沉甸甸地搁在Mark心口的鸡肋,食之无法下咽又永远舍不得丢弃。

Mark很难找到一个能跟上他说话逻辑和思维速度的人,因而他的朋友寥寥无几。Eduardo就成了异类中的异类,珍稀品中的奇葩。他们在诗歌鉴赏课上认识,他当时听得恨不得凿穿自己的脑袋,而Eduardo让这节课变得美妙了起来。

他的眼睛是棕色的,像融化开的巧克力,散发着惹人晕眩的甜蜜滋味,而它又闪耀着,如同夏日的光照,夏日里尖锐地刺入水中而又摇曳着闪闪散开的光照。Mark永远清楚地记忆着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戴着黑框眼镜的女老师吟诵起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阳光斜射入教室,野蔷薇散发着醉人气息,少年的侧颜金光熠熠,睫毛如蝴蝶扑闪的蝶翅。

他们开始得太快了,只过了三天,Mark还在绞尽脑汁应该如何加速这段友情,Eduardo就亲吻了他,一个沾满了酒气的亲吻,加上真心话大冒险的蹩脚游戏和一大堆人的起哄大笑。Mark愚蠢的过分投入于这个吻里,甚至使用了舌头,Eduardo在Mark的舌头伸进他嘴里时退了出来,斑比鹿似的大眼睛写满了惊讶。Mark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像着了火一样变得滚烫,无论多迟钝的人都看的出来他做得过火了,像一个色情狂,远超过了游戏的范畴。

“很热情,没有女朋友?”他掩饰性地讽刺,先发制人。

“嗯,没有。”Eduardo被他问得笑起来,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摆出了一贯的温和态度,然后顺理成章地带过了这个话题。Mark简直要高喊哈利路亚,感谢Eduardo的体贴。

Mark在只有两个人相处的环境中会努力地多说一些话,他曾听到他高中时唯一的朋友在背后抱怨他既傲慢又冷酷,而他母亲对于他交不到什么朋友的处理方法总是鼓励他主动地多交流沟通。他有些害怕那些沉默的时刻,尴尬的气氛像皮筋一样箍紧他的颈部,氧气从他的肺部挤出去,他宁可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那喋喋不休,假装情况并没有变得太糟,他还应付得过来。但他对说多少话的度把握的不是很好,也一般找不到什么能和他正常交流完一顿晚饭的约会对象。他已经在很努力地让自己去适应那些无聊的话题,但你不可能还让他对那些明星或者皮划艇运动员保持虚伪的敬意。

Wardo要有意思得多,听他聊那些数学公式很有意思,他微带一点巴西口音的英语发音很有意思,哪怕他是在说Mark听不懂的金融投资也很有意思。他不会在Mark眉飞色舞地谈论网站,数据,说乔布斯和沃兹尼亚克的笑话时,问出一些白痴问题。Wardo能跟的上他的节奏,连对文学的品味也没有太糟糕,Eduardo偏爱于古典音乐,不喜欢现代戏剧,特别是现代主义的抽象艺术,他要更感性,但没问题,如果他要聊聊拜伦雪莱,Mark觉得自己能忍受下去,他只需要看着Eduardo的眼睛,那些冬天春天和太阳就变成了神奇的比特。

分别的地点在宿舍楼下的水泥路面,Eduardo的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束腰的风衣勾勒出他身体优雅的曲线,路灯却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Mark把脖子缩在连帽衫里,身旁的Chris和Dustin相互搀扶着高唱起奇异恩典,酒气熏天。

Mark他们的宿舍楼要更近一些,率先离开,在他把chris和Dustin扔进铁门里后,Eduardo在他手里塞入了一张纸条。

他还来不及回头看Eduardo的表情,铁门就哐当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掌心里的纸条因为捏了太久而变得潮湿。

 

我是怎样触动你的啊,用我铜制的唇,犹如用悲剧触动观众。吻像夏天。不紧不慢,姗姗而来,然后是一场急骤的雷雨。

 

柯克兰玻璃上弥漫开的水汽,公式像划过湖面的轻舟在其上穿行而过,留下消散不去的涟漪。Wardo的手指沾上了湿湿的水雾。Mark的视线凝滞在上面,竭力忍耐着触碰的欲望。

Eduardo。

他们分手的第236天。

酒精让他的大脑发酵,奇奇怪怪的思绪如同啤酒泡般争先恐后地往外冒,他将目光移动回来,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跃,入侵下一所学校的网络,找出最简洁的获取资料的方法,各种各样女生的照片和主页页面交替在他眼前闪过。

他抓起啤酒灌了一口,进度条快速地前进,冰凉的酒液滚过冒火的喉咙沉甸甸地坠入胃里。“左边还是右边?”他把显示屏向一侧移动了点。

“Wardo喜欢亚裔的,我打赌他喜欢直发,不要太瘦。”chris滑动着椅子撞过来,Mark摇摇晃晃地抓住桌子边稳定住自己。

“右边。”Eduardo笑起来。

“直发,亚裔。”Mark小声地嘟嘟囔囔,鼠标点了一下,“左边还是右边?”

“哇哦,都很漂亮。”Dustin发出赞赏。

Eduardo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右边。”

“为什么?我更喜欢左边,嘴唇非常性感!”Chris不满地叫起来。

“我喜欢她的眼睛,漂亮的冰蓝色。”

“嘴唇才应该完胜,吻起来的触感会非常得让你迷醉,等到灯一关的时候你可不会管她是什么颜色的眼睛。”

Mark盯着电脑屏幕,神游天外地用手指抚弄啤酒罐上滚落的水珠,“亚裔,蓝色的眼睛……”他的身体瑟缩了一下,“矛盾?”

“你嘟嘟囔囔在说什么?”Dustin从床上跳下来,“多少访问量了?”

“9300。”

“天啊!”Dustin做出欢呼的手势,“我们会成为头条!”

疼痛。

他们分手的第236天。

Chris和Dustin在欢呼,Mark却没有沉浸入这种气氛。该死的酒精谋杀了他的大脑,刚刚被一个女孩羞辱过的情绪让理智的损毁雪上加霜。对,那个女孩,Erica,那个女孩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不是冰蓝,跟蓝色没有关系,棕色,也不是,没那么漂亮。Eduardo交过蓝色眼睛的女朋友吗?不,没有,他的确钟爱亚裔。亚裔,长发,小巧但不过分的瘦弱,但为什么是蓝色?女孩儿。Mark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但他的脑袋像被榔头砸了一下一样嗡鸣作响,天花板开始晃荡起来,啤酒罐从他手里滑落,堆满了杂物的地板则离他越来越近。

10英寸

5英寸

还差五英寸就要触地了

有人接住了他

“你在发烧,Mark,你得躺床上休息一下,你有多久没睡过了?”

“他翘了斯蒂芬老头编程课的期中测验,得熬夜两个晚上补上之前的小组作业和期中测试,然后就是那个女孩的约会。”

“有药吗?还有热水?”

外界的声音争先恐后地挤进他的脑子,让他头疼。他被一个温暖的地方包裹住,气息非常好闻,清冽,浅薄,Wardo惯用的香水味道,舒服得让他想蜷缩起来睡一觉。

他刚刚忘了什么?蓝色,噢,该死的,他想起来了

在他们还在交往的时候,Wardo说过他的眼睛很漂亮,冰蓝色,像早春第一捧融化的初雪。

 

不具有“敏感”这种东西的人,总会深深刺痛别人而不自知。

                                                                                                          ——太宰治

 

——“我跟他说了,我需要他,我跟他说了如果他不走出来,那很有可能就会落在后面。”

 

达成和解协议的时候,Eduardo甚至没有露面。

“我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Mark的身体缩在旋转椅里,笔帽敲击骨节的频率配合着窗外雨滴敲打在窗玻璃上的淅淅沥沥,仿佛又一场瓢泼的暴雨。

“赔偿金额很慷慨,扎克伯格先生,如果要我说的话,这更像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弱肉强食。”

秘书在安慰他,但实话实说这并不是他想要听到的回答。可以有人来狠狠打他一顿,骂他一场,谴责他,他知道自己不是很擅长观察别人的情绪,容易钻牛角尖,如果有人愿意把心里的话对他说出来事情会轻松很多。

他想跟Eduardo私下见一面,Dustin说这样对Wardo太残忍了,如果没有打好草稿,Mark最好不要跟任何人说话,他说的所有话都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Dustin说这话时略有嘲意,这对他来说很罕见,Chris曾开玩笑说Dustin是个天使,他其实很少生气更不用说嘲讽了。不过无所谓,Mark不在乎他的朋友还剩下多少,他有Facebook,他现在的财产能买下一条街,他胜利了,远超过sean说的一亿美元,他成了哈佛学院的大人物远超过19个诺贝尔奖获得者。但他并没有很开心,他还想站得更高,他还有很多很多的规划亟待完成。他不停下来,就不会有闲心回望自己丢掉了多少东西。

他总是表现的非常骄傲,他的自尊仿佛铜墙铁壁将他维护起来,他有多骄傲就有多自卑,但这种自卑是另一方面的,他的才能和尖刻是他举起的铁剑,击退那些向他靠近的人。

“您觉得怎么样?”

“什么?”

“Chris先生让我帮您安排的心理医生。如果觉得没有必要换人的话,这周末还有一次预约。”

Mark的眼睛快速地看了他一下,然后埋回到电脑屏幕前,“还不错,她的药挺有效的。”

“那么我去安排了?”秘书迟疑地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我不去,是不是就拿不到我要的东西?”

“理论上来说是的。”

“那么到时候提醒我。还有,让Dustin把应聘者的简历尽快给我。”

 

他又坐在这里了。心理医生好像都很会套话,但他们有职业道德,不会把那些事情到处乱说,所以就算Mark说出来了也没关系,Facebook的CEO和前任CFO的一段罗曼史,八卦杂志会猜测发生的一切是否是一场俗套的因爱生恨。

但其实不是。

分手的原因很简单,开始的太快,对彼此丝毫不了解,生活毫无交集,太年轻。

现在回头想想,Mark也不觉得那次分手有多么伤心,发生得太快了,情绪反而像雨滴入海那样不可捉摸。但还是有影响的,他很少有全身心地投入一段感情。Eduardo从不是个花花公子,Eduardo也不是个混蛋。都不是,他是个总是被女友称道的好男人,那他为什么对和Mark的感情表现得那么混蛋?

他们只交往了三个月,

短信电话的数量屈指可数,连一些可以留作纪念的美好回忆都鲜有,开始结束,唯一的一张纸条被Mark揉碎了又铺开,撕碎了又粘好。

这个坎他好像始终没有跨过去。即使他以为他可以的。

 

Mark刚进入大学校门的时候也尝试过加入兄弟会,他给一个没那么有名的社团交过申请表。在他以为已经没希望的时候被邀请去参加一个酒会,给他邀请函的人跟他说那是个相当正式的聚会,希望他打扮得体面些。他少见的西装挺括,没有想过有什么大学聚会会要求正式?任何一个新生都会对大学生活有一些美好的幻想,然后现实会把他们膨胀的幻想彻底抽干。

那是场化妆舞会,他穿错了服饰,他的西装成了他的假面。他按照邀请函上的时间去的,却仍迟到了十五分钟,他像个傻子一样西装革履地进场,在男男女女讶异的注视,诡谲的灯光,爆炸的DJ音乐和隐秘的笑声里进场。

他像个被仓促推上台的小丑,在人们的注视里手足无措。兄弟会的人走过来,对他比了一个碰拳的手势,“相当酷的装扮,哇哦,华尔街之狼。”然后他们爆笑起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很愤怒。愤怒通常会让他变得牙尖嘴利,但这次没有,语言堵塞在他的喉咙里,在哄笑声中消散无踪。拳头握得太紧,指甲嵌入了掌心。他倒退,意外撞倒了一个侍者,香槟和一些奇怪颜色的酒精饮料洒了一地。“抱歉,抱歉。”他一边道歉,一边弯腰帮助收拾。

他的身上也沾满了酒液,衬衫黏腻地贴着他的肌肤。

他走在长长的人行道上,夜晚很冷,或许有零下6度,宿舍里没有人,他的室友们好像有什么约会。他黑进了那个男生的电脑,然后找出了原因。他和他朋友的聊天记录显示,他们觉得Mark过分目中无人,过分表现自己,过分刻薄尖利,那个男生曾在计算机导论课上被Mark堵得哑口无言。

然后他们看到了Mark的申请表,一个绝佳的机会,教训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geek。

他把那个男生的电脑系统搞崩溃了,代码和解密让他镇定,然后是那个兄弟会的其他人,这些结束后,Mark没再感到那时候如此强烈的憎恨与愤怒,情绪如潮水般从他身上奔流离去,他脱下湿腻的衣服,半赤裸地缩在椅子上,膝盖靠着胸口,他没有开灯,电脑蓝幽幽的光照着他苍白的脸,他伸手去拿啤酒,然后打翻了啤酒瓶,酒液洒了一地。

 

两年后,加勒比海之夜的那个晚上,他穿着红色的T恤套着厚重的外套进入了那个灯光摇曳的海滩party。那里充斥着花衬衫,短裤,花圈,草帽还有鸡尾酒。DJ在台上晃动着身子,投影屏上却放着尼亚加拉瀑布的视频。

那个视频很尴尬,他也很尴尬。他们都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Mark站在阴影里,人们很难看得到的地方。

Eduardo第一个发现他并向他走了过来。他看上很兴奋,眉飞色舞,跳着夸张的舞步,展开双手,晃动着肩膀,连头上那顶愚蠢的草帽都跟闪了光一样。他告诉Mark他进入了凤凰社的面试,马上就会迎来第一场迎新酒会。

Mark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给他一个碰拳,以表庆祝。

“或许他们是想吸收多种族的会员,然后我就借着这个理由被招募了。”

Wardo是想显得谦逊还是在照顾Mark的情绪?但说实在的,效果一点都不好。

他们谈完The Facebook的计划,Eduardo一边搓着手一边倒退着进入门里,“你不要一起进来玩吗?”

Mark看着一格一格的砖墙,追寻着上面裂开的缝隙。有些话不受控制地就从他的嘴里冒出来了,“也许的确因为你是犹太人。”

“又或者,事实上兄弟会的人有很多混蛋,他们并不是真心实意想要招募你,他们只是想要找点乐子,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低级生,填补一下贫瘠的大学生活,他们戏弄你,取笑你,但永远不会接纳你……”

可怕的沉默,他说得太多了。他有些慌乱,搜肠刮肚地想要弥补。

“不过,当然,我想这次不是,你很优秀。”他费尽心机只能仓促地挤出一个笑,又补上了一句,然后狼狈地逃离。

你不应该嫉妒。Mark Zuckerberg。那让你显得很可悲。

 

——“你想融入这些地方,但看起来,它们没有给你这个选择。”

——“……”

——“你有后悔过吗?对Eduardo,对Sean,对Erica,对Manningham?”

——“女士,我不是什么恶人。”

 

大部分时候,不管是疯癫还是清醒的人,都在黑暗中跌跌撞撞,伸出双手寻找他们并不知道是否需要的东西。

——克莱尔吉根

 

五年

硅谷的派对好像犹太人的婚礼,男女分坐两拨

Chris递给了他一勺每夸脱价值两百美金的龙虾汁,尝起来不过就是节肢动物的分泌液,他险些当场就吐出来,他不喜欢吃海鲜,Chris乐于让他出丑。

他遥遥看见那个身影,Chris没有跟他说Eduardo会来,他们都在尽力避免所有尴尬的相遇,五年的时间也没有让当初剑拔弩张的记忆消减多少。但远远凝视得太久,有一瞬间Mark仍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数年前那个听着热辣的音乐,看着晃动的舞池却缩在角落里,感觉格格不入的帽衫男孩。区别在于,这一次,那个谈笑风生的人不会再向自己走过来。

Eduardo恨他。

“你应该跟他道歉。”Chris走近他。

“我知道。”

“但你不会那么做。”

Mark喝下一口酒。“如果后悔,我五年前就那么做了。”

“你这样让Dustin的安排变得毫无意义了,他一直想让你们和好。”Chris耸了耸肩,但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于Mark的回答。

“不可能,和好这种事是双方的,还需要无数个巧合,概率太低。”Mark举起手挥舞了一下,逗笑了Chris。

“你的意思是你想象过,计算过可能性?”

Mark咬了咬颊内肌,腮帮子凹进去了一小块,“Eduardo值得。”

“结果呢?”

“比他稀释后得到的股份比例还低。”

“但试试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我跟他道歉他或许会表面上的原谅我,但我不会道歉。不仅是因为那种原谅没有任何意义,更因为那个选择是正确的,Eduardo不明白Facebook的意义,我不会让一个不懂Facebook的人掌握Facebook。”

Chris在Mark说那些话的时候表现的很不自然,挤眉弄眼得似乎想提醒他什么,但Mark是在说完后才察觉的。

“你一点都没有变。”

Mark的身体僵住了,这声音太熟悉了,仿佛刻在他脑神经一样的熟悉。他转过身,Eduardo就站在他的身后,两步的距离,姿态疏离又放松,白衬衣黑色西装,领口的扣子解了两颗,他看上去并不生气但也没有什么笑容,表情平淡,就好像再海誓山盟的久别重逢,隔了滚滚岁月的长河,大浪淘沙,洗尽铅华,也不过成了波澜不兴的点头之交。

“好久不见了,Mark。”

他一身的倔强傲骨,却突然脆弱到能被言语的重量压垮。

 

Eduardo为什么会提出分手,这个问题困扰过Mark很长时间,他起初认为是因为自己不太会爱人,他笨拙幼稚自我的相处方式终于让Eduardo厌倦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Mark接下来所有的爱情都无疾而终。

但这又解释不了为什么Eduardo可以在后来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以朋友的身份强势进入他的生活,爱人和朋友对他而言究竟相差在那里呢?

作为朋友时,他所有的付出好像都不计回报,而在作为爱人时,他又表现得贪得无厌。从片面的角度看,Mark觉得自己愤怒的理由是站得住脚的,Mark爱过他,Eduardo让爱情倒退回友谊,Mark把他们的Facebook创造出来,Eduardo却不在乎它是否会崩溃,冻结账户是最后一根稻草,然后在他心里,Facebook超越了Eduardo。

Facebook变成了一切,当Mark觉得他无法抓住其他东西的时候,它还带给了他一切。Eduardo则把他们的感情摆上天平,称量几斤几两,大力剖开,肢解拆分,挖得鲜血淋漓。言语有时会扭曲记忆,历历在目的场景从另一个人的嘴里吐出来却变成了一场陌生的荒诞剧。他有时会怀疑以前的一些事情是否发生过,还只是他在午夜时沉溺的荒诞梦魇,否则为什么两者的理解会相差至此?曾把他们聚拢在一起的基石裂开,那些由于彼此欣赏和共同的经历而堆积的信任崩塌,Mark抽掉了底部的一块砖石,Eduardo给了一榔头,然后万丈高楼呼啦啦摧枯拉朽似得坍塌倒地。

他们的关系便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Chris蹑手蹑脚地退出了他们尴尬的再次相遇,然后让尴尬的气氛瞬间翻了N倍。除了举着酒杯傻乎乎地呆在原地,Mark完全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他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讥嘲自己绝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而当后果摆在他的眼前,却又不禁开始幻想若一切从头来过会是怎样。他可以和Eduardo搭着肩膀谈天说地,骄傲地俯视他们的帝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侍者在他身边经过,他喝干了手中的酒又换了一杯,为解尴尬地询问Eduardo是否需要。

“不用了,我戒酒了。”

“为什么?”

“有段时间喝得太多,胃喝坏了。”Eduardo风轻云淡地笑了下,Mark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是杯柠檬水。

一段他不知道的故事,他被这其下蕴含的信息刺得瑟缩了一下。

音乐从舒缓变得热烈了起来,灯光变换,连对面的人影都不太能看得清。

“要出去转转吗?”Eduardo提议。

Mark紧张地盯着他的嘴唇,生怕自己听错了邀请。“什么?”他大喊回去。

“我说,出去转转怎么样?我们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说话了。”

“噢,好的,好的。”Mark垂下手,又好似不知所措似得眼睛无目的地乱看,身形是准备往门口走的,却又迟迟没有动作。

Eduardo碰了碰他的肩,半揽着似得把他往门口那里推。

他们从宴会厅里退出去,谁都没有开车,他们穿着价值不菲的牛津皮鞋,开始沿着一圈圈的山间小道慢悠悠地往山下绕,发了狂的夜风让他们抹了再多发胶和定型水的头发都再无优雅可言,两旁幢幢树影则添了点鬼片的气氛一点都不像爱情片。

Mark仍旧缩着肩膀,背脊微微伛偻,他跟在Eduardo后面,漫无目的,眼睛却始终看着地面,而没有看着前面的人。当前面的人停下来时,他毫不夸张地一头撞了上去,鼻子重重地戳进那人背脊的凹陷,发出一声痛呼。

Eduardo也被吓了一跳,转身将撞得眼冒金星的他扶正,手足无措地想要给他揉揉撞到的地方,却又不知手该放在哪里,嘴里的抱歉翻来覆去地重复。

等到再起行时,他们改成并排走了。

“你得试着把背直起来。”

“老毛病了。”Mark踢着脚下的石子。

“这样不好。”Eduardo皱着眉,手下意识地抬起虚虚地按在Mark的后背上,到底还是没有碰上去尴尬地放下。

冷风穿行于他们之间,残存在两人间的早没有久别重逢时的欲语还休只剩下对面相逢不相识的冷清没落,好像突然差了千沟万壑,让人唏嘘悲哀。

“这几年你去了哪?”Mark踌躇着开口,只有从未知的五年着手。

“离开美国,我回了趟家然后去东亚转了一圈,在新加坡定居下来。”

“在做投资生意?有需要帮忙的吗?”

“不,我只是兼职了点金融业的零活。你给的那笔钱很慷慨,够我挥霍一阵了。”

Mark闭嘴了,傻子也能听出来Eduardo话语里的尖刻。他见惯了旁人的恶意,却很少从自己亲近的人嘴里被刺伤。

许久,他才听到Eduardo轻叹了一声,“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搞得那么僵,或者这次来是冲你发火什么的,我只是一下子没控制住,你刚刚在大厅里那么说……”

Mark飞快地摇着头,“不,没关系,你不需要道歉,我理解。”

Eduardo如释重负地嘘了一口气,“你明白就好,我不希望我们变成这样。”

Mark下意识地想追问一句变成什么样,但很快就意识到这个答案他们都知道。

“所以,你知道dustin是特意安排我们见面?”

Eduardo笑了笑,“我又不是傻子,他那么突然地邀请我参加一个聚会,又恰好在硅谷。”

“所以,你,准备来做什么?”Mark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提到了嗓子眼,他有些紧张,他的掌心在冒虚汗。

“见你一面?和你聊一聊?我不知道,我没有目的,可能就是见机行事。”

谈不上失望,这种想法已经是一个好兆头了。Eduardo总不可能是来跟他和好的。

“你要吃点东西吗?”Mark有些犹疑,“我看你在聚会上都没吃什么。”

“不了,我订了今天半夜的飞机,一会就回去。”

噢……Mark一腔沸腾的心都凉了下来。走的这样快,好像多留一秒都是错的,那么现在的停留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是来要一个道歉的,我那时候的确没有认清facebook是什么。但我想你知道我很看重它,或许没有把他作为毕生的事业去经营,但它仍然很重要。我经常会想如果我那时候抛下实习,去加州找你,如果Sean不出现,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但事情没有假如,而且的确,我们对facebook发展的前景设想有很大出入,分歧是不可避免的,最多没有现在那么严重。”

Mark沉默着,他听着这些话,并没有预料中的那种翻天覆地的触动,他了解Eduardo,他永远是温柔的,宽容的,大度的。以至于Mark常有一种奇怪的自信不管自己做了什么,Eduardo最终都会原谅自己,股份事件的发展他预料未及,当事情越来越脱轨时,他也有害怕和后悔过,但现在Eduardo回来了,站在他面前,剖析自己,告诉他他不需要道歉。Mark却没有一点愉悦的感觉。

他长呼一口气,知道Eduardo在等他回应些什么,他们最好假装雁过了无痕地把这个疙瘩解开,Eduardo放软了姿态,Mark也收敛起他的脾气,他们就不再是一见面就眼红切齿的敌人,反而成了商场上觥筹交错的故交。

Mark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可偏偏不想随Eduardo的心愿,他死死咬着下牙槽,绷得一张脸好像天塌地陷就是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Eduardo等了等,也看出了Mark的态度,他解围似得笑出了声,“我猜到了。”

Mark从喉咙里挤出了个疑问词:“嗯?”

“你爱过我吗?Mark,在我们交往的那段时间。”

风一下子灌满了他的眼框,让双目变得热辣,他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他的嘴唇喃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出卖了他最好的朋友,又有什么资格来评说爱情什么的。

“我仍然很爱你。”

Eduardo的声音像漂浮在半空的羽毛,像蝴蝶振翅时掀动的气流,像顺着屋檐掉落的昨夜的雨水,轻巧又微弱,滴答一下掉落在积成一片的水洼。

在他们告别的时候不过微微颔首致意。

 

真正被爱的人在爱人眼里是绽放的丁香,航船渔火,学校铃声,山水风景,难以忘怀的对话,朋友,孩子的周日,消逝的声音,最心爱的衣服,秋天和所有的季节。

——杜鲁门卡波特

 

在他们关系好的时候,他们的朋友曾取笑他们就像量子纠缠下的两个粒子,认识了一个就等于认识了另一个。

他们一起上课下课,穿梭在哈佛的校园,一个人倚着柱子戴着夸张的耳机等在教学楼前,直到另一个快步擦肩而过然后默契地走在了一起。他们争论探讨,路上花费的时间甚至可以超过上课。在Mark连续一礼拜不出宿舍的日子,Eduardo笨拙地在厨房里捣鼓,可能也只能端出两杯苦得过头的咖啡,Chris和Dustin喝得吐舌,Mark却能面不改色。

而在他们因为诉讼闹上法庭时,他们则像磁铁的两极,浑身都写满了不相容,彼此相斥。律师挖出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互相攻击盘诘,冷漠程度让他都不寒而栗。

毁掉一场情谊最好的方法就是对簿公堂,温情和玩笑都会变成利箭将彼此戳成筛子。

Mark有时候会做梦,梦到他又回到了那个会议室,他看着窗外的雨不间断地淅淅沥沥地下,滴答滴答地打在窗玻璃上,无数个雨夜的画面交叉在一起,一场场急骤的雷雨,一个闪过了又有下一个,雨水勾勒出一个湿漉漉的人,衣角还在滴水,他去握那个人的手,又冷又湿,毫无温度,他小心翼翼地像触碰雨滴一样去接触,它仍然像水汽一样在他掌心里消散掉。

耳边是他的代理律师一遍又一遍重复的问题。

“扎克伯格先生,Saverin先生的股份呢?

“那么你的股份呢?”

 

无论发生了什么,过去的或是现在的,他从没有走出来过。

 

他们在硅谷分手,然后各自登上了飞机。飞机起飞时的气流冲击得他耳膜轰隆隆作响,疼痛难耐,他张了张嘴为缓解气压,然后突然间,就觉得苦涩无比,前一个晚上没有掉下的热泪拥挤到了眼眶,他徒劳地张大双眼,但没有了观众,眼泪就再也憋不回去,他转头看着飞机的舱窗,大片大片的云簇拥着堆积在半空,一切都变得非常广大而邈远,对比着坐在飞机里的自己成了小小的一个点,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着什么,一种前所未有的失去的恐慌牢牢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起在哈佛的一个晚上,他蜷缩着身体窝在椅子上,冰凉的酒液在椅子腿那儿泅成了一片,空气里弥漫着熏人欲呕的酒气,电脑屏幕的蓝光幽幽闪耀,夜晚凉气入骨,他醉醺醺得不知道上床去睡。

门锁咔哒开了,刺眼的灯光让他不由地伸手去挡,身体支撑不稳地从椅子上掉下来,地上是碎掉的洒了一地的啤酒瓶碎片。

玻璃碎片嵌进皮肉里,醉意麻痹了痛楚,那人大喊的小心和语调里的恐慌更先一步进入他的脑子。他下意识地想解释一点也不痛,但在那人的手抱起自己时,痛感就铺天盖地地湮灭了神智,真疼啊,他一口口地抽着凉气,张开了嘴毫无形象地痛叫,掀起眼皮一看,满目都是红红的血,连那个人的脸都看不清了。

他小时候怕疼,宁可吃大把大把的药也不愿意去打针,看着针尖心头就发凉,那样细小的东西伸进皮肉的最里层去,一下刺破血管,留一个血淋淋的口子,多疼呀。他就宁可嘴硬自己没有生病,有时候拖得好了起来,有时候却变本加厉的严重。

眼泪鼻涕淌出来,Mark腆着脸就着那人笔挺的衬衫一通乱抹。那人也是着了慌,满口无用的小心的安慰,却不知道找点东西来消毒止血,捡出碎玻璃渣子,幼时耳提面命的急救知识临出事儿时就都抛到了爪哇国去。

好不容易双方都冷静了些,才开始用镊子小心地处理伤口。

Mark仍然醉意未消,但也折腾累了,像个孩子似的蜷缩着躺在床垫上,嘴里不时地抽泣两声,冒个鼻涕泡泡。

听那人没完没了的唠唠叨叨,听着听着就睡过去了。

第二日醒来一看,屋子里已经收拾干净了,窗户开着通着气,小米粥的香气像长了脚的虫子往他鼻子里钻。

Eduardo靠在他床头睡熟了,眼皮还红通通的,眼窝下一圈黑色的阴影,像是累得不轻。

故事不仅是这样的,还是有东西忘了的,是什么呢?

Mark吹干了泪的脸靠着凉凉的玻璃表面,飞机飞在上空,外面的景物仿佛一成不变。

在夜晚的时候,他睡糊涂了,拽着那人衣服不依不饶。

为什么会分手呢?

他晕乎乎地问他。

我以为你想这样,你不爱我,你只是想要留下我。

 

两个懦弱到不敢面对彼此的人。

 

他回家又找出了那对袖扣,把它们打开看了又看还是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却舍不得再次束之高阁。他把它们收进裤子口袋里,从一条裤子移到另一条裤子,大腿伸展时总是咯到一块硬硬的东西,就好像思维跌进一场睡不醒的美梦,所有的情绪都得以安放。

Facebook扩展用户群,进军亚洲

他不眠不休了几个礼拜,Dustin强制要求给他放假。

“挑一个休假的地方,我给你订机票和酒店。”

“新加坡。”

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Mark也被自己的话愣了愣,揉了揉太阳穴却保持了沉默。

Dustin率先笑起来了,他抽出笔在便签纸上刷刷写了起来,“这是Eduardo在新加坡的住址,这是他的电话,我想也许你用得着。我连酒店都不用订了对吧。”

Mark脸少见得红了起来。

 

Eduardo有些秘密没有告诉Mark,比如发给Mark分手邮件的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清醒完后,看着电脑久久不能回神,险些把那台台式机砸掉,他的室友说很少见他有那么失控的时候。

比如说除了聚会时那个恶作剧的亲吻,他们还有一个吻,但Mark却不知道。Eduardo把它当做秘密藏在心里了好些年,偶尔回忆起来,仍旧甜得像打翻了蜂蜜罐头。

这么些年来,他的身边男男女女,络绎不绝,经历过无数个吻,上过无数次床,但那种年少时刚冒芽的青涩的悸动和单纯的喜悦在脂粉和香水的对比下逾显突出。

一个夏日的雨夜,他们靠窗坐着,讲师在台上喋喋不休,雨声淅淅沥沥,天空是灰白色的,像揉碎了的卷纸,空气闷热又湿润,Mark枕在桌子上睡着了,卷发堆积在略显苍白的侧脸上,睫毛打下一片阴影,鼻翼随着呼吸微微舒张,两颊上的一点巧克力碎屑都变得温顺而迷人。

他的嘴唇是淡粉色的,薄薄的,两侧微微上翘,像在做一个有趣的好梦。

Eduardo拖着腮侧着看着Mark睡着的样子,收敛了清醒时尖刻的锐气,睡着时就无害得像一只懒懒蜷着尾巴的猫,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他的视线追随着他嘴唇上的细纹,心跳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他们坐在偌大的公共教室的角落,灰暗的天幕和昏昏欲睡的环境都成了绝佳的掩饰。他伸出手,摩挲着Mark的侧颊,指腹感受到发丝蜷曲的纹路和微凉的肌肤。

他专注地看着手下的人,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嘴唇印了上去,蜻蜓点水似得碰了一下然后飞快地弹回来,他像是达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傻乎乎地憋不住的笑,坐直了身体,脸像火烧云一样飞红一片,心脏跳动得就在嗓子口徘徊,那种温润的,柔软的触感整节课都在他脑子里徘徊不去,直到下课Mark晕晕乎乎地醒过来也没有好上一点。

“这节课老师在讲什么呀?”

“一首诗。”

我是怎样触动你的啊,用我铜制的唇,犹如用悲剧触动观众。吻像夏天。不紧不慢,姗姗而来,然后是一场急骤的雷雨。

——鲍雷斯.帕斯捷克纳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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